“舞剧皇后”山翀：舞蹈掺不得假，艺术没有捷径
“有山翀在，成功就迈出了第一步。”谈及邀请山翀参演《雷雨》的原因，导演赵小刚说。
由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出品的舞剧《雷雨》，正在进行最后的打磨和冲刺，即将于7月25日揭开面纱，连演5场。
这是一部八人同台的群像戏。在戏剧或影视剧中，蘩漪都是焦点，舞剧《雷雨》反其道而行，把更多的聚光灯给了鲁侍萍。这个角色不仅需要舞者有高超的舞蹈技巧，更要有丰沛的人生经验，由山翀挑起大梁。
在舞蹈之路上走了数十年，山翀主演过《原野》《红楼梦》《英雄儿女》《铁道游击队》等三十余部舞剧，塑造了无数经典女性角色，拿遍了“荷花奖”“梅花奖”“文华表演奖”，是名声在外的“舞剧皇后”。
山翀的身上有很多抬头，她是中国歌剧舞剧院艺术总监、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，也在北京舞蹈学院教书，还是很多舞蹈比赛的评委。
繁忙的艺术管理和业务工作之外，她依然活跃在舞台一线，是一棵“常青树”。问起秘诀，她笑说，“舞蹈掺不得一点假，艺术没有什么捷径，就是要不断练！”
山翀饰演鲁侍萍
一道白月光，照进压抑的周公馆
“国内目前还没有完整展现《雷雨》中八个人物情感纠葛的大型舞剧。另外，戏剧、影视往往以蘩漪的情感为主线去带动叙事，导演把鲁侍萍这个角色放大，以她的视角去展开叙事，不会像往常一样走入‘死循环’。”谈及参演的原因，山翀说。
山翀眼里的鲁侍萍，忍辱负重，被撕裂过很多次，永远在忍耐，在负重前行，“但她也有她的爱、她的恨、她的不甘心，她有一种内力的反抗，也有爆发的时候。”
“她像一道白月光，照进黑压压的周公馆。”这是一个内心丰富而多面的人物，有一颗强大坚韧的心，如何将角色立住，走到观众心里去，是一个挑战，“如果只是做几个技术动作，编一段舞蹈，我认为太容易了。”
一段“巨影”，巧妙揭示了鲁侍萍和另外七个人物的命运纠缠，他们就像巨大的影子，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。和她育有二子，又将她抛弃的周朴园，压得最重，“她一定是爱周朴园的，但也有恨，爱恨交织。”这是鲁侍萍的一个内心独白舞段，没有太多技术性动作，需要用隐忍克制的表演，去表现复杂幽微的心理状态。
“尾声，她一个人往舞台后方走，走到舞台中央时有一个回望，给人一种希望。虽然她什么都没有了。她回望的那一瞬间，望的是什么？这是留给观众的留白，要去想象。”
山翀和导演赵小刚结缘于“肥唐瘦宋”系列之《宋人词词》，从审美到品质，这部作品都给她留下高级的印象。合作中她发现，导演既传统，又前卫，看似矛盾的两方面，在他身上完美粘合。
“他有传统的‘根’，同时，他又会努力将传统文化嫁接到现代社会，让现代人去接受。”山翀佩服他转化、嫁接的能力，所以当接到《雷雨》的演出邀请时，她欣然应允，希望和他碰撞出更多的新火花。
舞剧哪些部分保持了传统审美，哪些部分又有创新突破？“曹禺老先生写的剧本里，所有人物的情感纠葛是‘根’，是不能随便变的。变的是表现形式，从编舞到舞美到服饰，但是内在情感不变，情感纠葛还是一样。”
靛蓝丝巾、月白长裙，鲁侍萍在剧中的造型设计，让人眼前一亮，不是印象中苦兮兮、灰扑扑的佣人服饰，而是进行了时尚化设计，贴合现代人的审美。她认为，这是一个突破，“时代一直在前进、一直在变化，审美也在变，服化道也要随着时代去转化，让现代人接受。”
“按照这一版舞剧的解构视角和美学理念，我觉得年轻观众应该会接受。它很有个性，不同于传统概念中的舞剧，也没有用传统形式来讲故事。如果真的做成传统的《雷雨》，我反而觉得没有意义了，不做也罢。”山翀坦言，从戏剧到影视，《雷雨》都相对传统，舞剧一定要跳出这个圈，但是不能脱离“根”，人物的关系、纠葛、表达不能变。
鲁侍萍和周朴园
表面柔弱，骨子里有一种倔劲儿
“我的名字比较硬，像男孩名，不好认。”常有人问她“翀”怎么念，或者干脆把字拆开来叫，名字是父亲翻新华字典取来的， 一是别致，二是寓意好，“一飞冲天，父亲望女成凤嘛。也有人说，这个字像在跳舞，有一种动感。”
山翀出生在医生之家，一开始被父亲送去学小提琴，她觉得枯燥，四根弦拉了半年才拉明白。浙江艺术学校来招生，惊喜地发现，这是一个学舞蹈的好苗子。当时，山翀已经考上重点中学的英语班，是留在温州，还是去杭州？11岁的她被舞蹈之美锁住双眼，决定离开家乡，去杭州学跳舞。
艺校毕业那一年，山翀因为过度劳累、全身受寒，导致突发性内风湿关节炎，全身不能动，在床上躺了一个月。“对学舞蹈的女孩来说，多么残酷！我才十七八岁，面临着重新选择未来道路的彷徨。”山翀积极配合治疗，一个月后出现在毕业演出的舞台上。
山翀顺利进入浙江省歌舞团，不久又考入北京舞蹈学院，在民族舞剧表演系深造。在中国歌剧舞剧院，这位新星脱颖而出，开始在聚光灯下发光。
“天分占1%-10%。有了天分，加上努力，才有可能捅破那层窗户纸，看到光亮。没有天分，会很残酷，永远有一层窗户纸捅不破，那一步台阶永远上不去。”山翀谦称，不觉得自己习舞有多大的天赋，一是得益于热爱，二是得益于学过小提琴，她对音乐、对旋律很敏感。回过头看，她很感谢那三年的学琴之旅。
在舞蹈之路上走了数十年，山翀主演过三十余部舞剧，“舞剧皇后”的名号也由此打响。
《红楼梦》里的林黛玉，堪称浓墨重彩的一笔。导演找到她时，她又高兴，又忐忑，林黛玉家喻户晓、深入人心，怎么才能让观众认可？为了走近角色，除了读原著，她还买了连环画，看画家笔下的林黛玉，研究她的神态、形态。连环画很长，后来她就挑林黛玉的段落反复看，看完再化到自己身上。
演过那么多女性，如果要说内心深处偏爱的角色，山翀觉得，一个是林黛玉、一个是金子。当时，她正好在同一个时段排练两部作品，两个角色都在她的心里扎了根。
不过，刚开始接到《原野》剧组的邀请演金子时，她是排斥的，担心自己不能胜任。一直以来，她演的都是柔情似水的女性，而金子是一个泼辣倔强的姑娘，和她的性格离得有点远。结果排完之后，她爱上了金子，“敢爱敢恨，坦荡直接，我觉得做人也应该这样。”
山翀表面看起来很柔弱，演了金子以后，发现自己骨子里也有一种倔劲儿，“和角色碰撞之后，你会反观自我，原来自己的性格里还有这一面。”
一路走来，山翀是很多人眼里的“大女主”，演过那么多舞剧，机会都是怎么得来的？“有时候是可遇不可求，有时候也是一份运气。关键在于，你有没有能力去承受机会，准备好了，才有可能抓住机会、找寻机会。”
山翀饰演鲁侍萍
舞蹈之美的背后，是汗水和泪水
除了活跃在舞台一线，山翀还在北京舞蹈学院教书，是很多舞蹈比赛的评委，对行业有深入的观察。
“青年演员新秀辈出，编创人才大量涌现，在做很多创新性、突破性的编创，哪怕一时并不一定会成功——很多事情是在摸索中找到真理的，不做什么也收获不了，做了才知道什么行、什么不行，还是在于行动。少说，多做，肯定没错。”
山翀也是行动力强的人，事情交到手里，不拖延，也不逃避，有问题就解决，“如果能逃避一辈子倒也行，但有些问题不是想就能逃掉的。逃避痛快了一时，可能更痛苦，不如咬牙坚持，一身轻松，海阔天空。”
时代在变，如今，综艺遍地开花，不少年轻演员也通过舞蹈综艺走进大众视野。山翀认为，年轻人可以适度地参加适合自己的综艺，提升知名度、粉丝量，“能不能帮助自己，因人而异，要看自己的定力。现在自媒体也发达，机会很多，诱惑也多，竞争也大。守好自己的本心，做好自己就行了。”
回顾舞蹈生涯，问及最难熬的是什么，山翀毫不犹豫地说是伤痛。
她还记得，跳《深圳故事》时，她被一个托举抛到空中，男舞伴没接住，屁股直接坐地上，尾椎骨裂，在床上趴了一个星期不能动。躺了没多久，她又开始排练，“忍不住疼的时候也会哭，这种哭是控制不了的。”
不久，她又受邀在《干将与莫邪》中演女主角，结果演出前一天扭伤颈椎，上半身动弹不得，夜里疼得无法入眠。后来，剧组找来大夫，在她的背上扎了二十多根针。演出当晚，她强忍着疼痛登台，收获观众掌声。
“不光是我，大部分舞蹈演员对伤痛都习以为常了。大伤，小伤，多多少少都有伤。”山翀的颈椎、胸椎、腰椎、膝盖都有伤，她坦言，演出、排练、练功的过程中，舞蹈演员都会有受伤的几率，就算科技再发达、训练再科学，也不可避免。
伤痛也伴随着后遗症。现在，不管外出去哪儿，山翀都会随身带一个定制枕头，因为睡酒店的枕头有“风险”，容易扭到脖子。“舞蹈之美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她感慨，舞台上都是光鲜亮丽、鲜花着锦，但背后是汗水、是泪水，是常人看不见的艰辛付出。
如今，山翀依然活跃在舞台一线，维持着瘦削的身型和美好的状态。
问及秘诀，她哈哈一笑，“真没有！舞台艺术掺不得一点假，尤其是舞蹈，不能假跳，也不能放影像。只要上了台，舞蹈演员必须身体力行、真刀真枪，能力在什么程度，上台一验就出来了。所以，没有什么捷径，就是要不断练功。”
以前，山翀每天至少练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，做了艺术管理工作后不能保证每天练，她也会挤出时间，做半小时拉伸，来保持基本的软开度。
会一直站在舞台一线吗？“我在尽量保持、努力做到。”舞台考验在增大，付出也在增多，然而人生阅历也在丰富，“你对角色的琢磨、塑造会有更深的感受。艺术来源于生活，生活给予的丰厚积淀，都有利于塑造角色。”
山翀
对话“中国舞剧皇后”山翀：演过很多大女主，她为何选择成为《雷雨》中的鲁侍萍？
两个家庭，八个人物，24小时内将30年的恩怨纠葛撕开了一个口子，让真相倾泻而出。曹禺笔下的《雷雨》凭借着全程高能的戏剧张力和对复杂人性赤裸裸的挖掘，吸引着话剧、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争相改编和讲述。
这一次，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将其改编为原创舞剧，由导演赵小刚带领山翀、张傲月等八位演员以及一众群舞演员，用创新的舞台视角向观众讲述一个诞生在90年前的故事。7月25日，该剧将首次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与观众见面。
演过那么多大女主，山翀为什么接演了“鲁侍萍”一角？
翻看山翀此前的舞蹈履历，你就会明白她为何有“中国舞剧皇后”之名。她是《红楼梦》里的林黛玉，是《原野》里的金子，是《梁祝》里的祝英台......在过往的舞蹈作品中，她饰演过很多中国历史上或者文学著作中的经典女性角色，曾获得过中国戏剧梅花奖、中国舞蹈荷花奖、文华表演奖等艺术界顶尖奖项。
无数次担任“大女主”的山翀，这次选择了在群像戏《雷雨》中出演鲁侍萍。
以往的同名话剧以及电影作品大多会着重刻画繁漪的形象，鲁侍萍是一个很少被浓墨重彩演绎的女性角色。舞剧《雷雨》虽然也是以八个人的群像为主，但却另辟蹊径，放大了鲁侍萍的人物弧光，让故事从不同的视角展开讲述，这一创新的设定吸引了山翀。
“同样是一个悲剧人物，鲁侍萍也有她的爱、恨、不甘、认命。演绎这样一个角色，需要深刻理解人物内心世界和所处环境的复杂性。”在鲁侍萍的饰演者山翀看来，如何用肢体演绎出角色如此矛盾的复杂性，是很大的挑战。
舞剧中，导演给每一个人物安排了一段独舞，展现各自角色的内心纠葛。山翀有一段高光舞段名为“巨影”，展现了鲁侍萍这一角色与其他7个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内心独白。“压在她身上的人太多了，她对周朴园有着复杂的爱恨，也对自己的儿女们放心不下”，这个段落把鲁侍萍复杂的感情线具象化地呈现了出来，串联起周公馆里每个人物的命运。
在舞剧《雷雨》中，鲁侍萍的服装搭配也经过了精心设计。和以往佣人“鲁妈”的形象稍显不同，这一次鲁侍萍的服装做了现代化处理，旗袍之外还加上了一条深蓝色的围巾，既深沉又飘逸，呈现人物厚重感的同时也兼具舞台美学。
尽管此前演绎过不少女性角色，饰演鲁侍萍对山翀来说仍是不小的挑战。“就像我以前跳林黛玉的时候一样，这个人物观众太熟悉了，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理解。如何让观众认可我所扮演的这个角色，就需要一直琢磨。这远远不是做几个技术动作、编一段舞蹈就可以解决的。”
在接演《雷雨》之前，山翀曾与导演赵小刚结识于另一部舞剧《肥唐瘦宋·宋人词词》，当时就对这部作品高级的品质感印象深刻。她眼中的赵小刚是一位既传统又前卫的导演，“他很讲究传统文化的根，总是希望可以把传统和现代很好地结合。”
所以当受邀参演《雷雨》时，山翀也是欣然应允。“《雷雨》也是一样，人物的情感纠葛一定是不变的。而变化的可以是表现形式，从编舞到舞美，都有再创作的空间。”
一飞“翀”天，舞蹈掺不得一点假
山翀这个名字，听起来很特别。她向记者分享，“这个名字可能是父亲当年翻字典找到的，听起来不太像女孩子的名字，有点硬。但寓意是很好的，一飞冲天，我觉得他还是有些望女成凤的吧。”
小时候的山翀原本是被父亲送去学小提琴的，但她实在觉得枯燥，“四根弦拉了半年才拉明白”，学了三年就还是奔着自己热爱的舞蹈去了。后来的她就如自己的名字一样，在舞蹈之路上一飞冲天，一路从家乡考到北京，成为后来舞台上的“舞剧天后”。
谈及自己舞蹈生涯最偏爱的角色，山翀想了想，选了曾经同时排练过的两部作品——一个是《红楼梦》里的林黛玉，一个是《原野》里的金子。
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性角色。林黛玉柔情似水，是古典文学中非常典型的一类女性角色。为了演出人物的神韵，山翀不仅要通读原著，还想出了一个很有效的法子——买来许多连环画，看画家如何描绘林黛玉的一举手一投足，直观地为舞蹈动作提供灵感参考。
相比起来，金子这个角色就显得刚烈很多。最初山翀还有点打退堂鼓，觉得人物和自己的性格相去甚远，担心无法胜任。但后来经过几次排练，山翀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了这个角色。“她敢爱敢恨，很直接，我觉得做人就应该这样。”在这个人物身上，山翀甚至找到了藏在自己看似柔弱身体里的倔强和韧劲儿。
年轻的时候，山翀也没少在跳舞这件事上吃苦，受伤也是见怪不怪的。当年出演《深圳故事》时，有一个舞段她被托举起来抛向空中，落地的时候男舞伴没有接住，她直接摔在地上，尾椎骨裂，躺在床上一周不能动弹。但没过多久，她又开始排练了。“可能特别疼的时候哭过，因为你根本忍不住。但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， 已经习以为常了。”
直到今天，她仍然活跃在舞台一线，仿佛岁月绕过了她一般。但在山翀看来，“这并没有秘诀可言，就是不间断地训练。因为舞蹈又不能掺假，总不能放一段影像给观众吧？还得靠基本功。”
哪怕特别忙的时候，山翀也要保证两三天练一次功，通过拉伸等练习来保持身体的软度。在家里的客厅，她有一根专门用来练功的把杆，再铺上瑜伽垫，很多基础的动作就都可以随时练起来。
此外，山翀对自己日常饮食也有着严格的管控。“身材体重可能有一部分取决于基因，但胡吃海塞肯定是不行的，还是需要一定的自我管理。”她向记者分享，自己从前在上台前是一定要吃正餐的，不然会跳不动。不过现在这个习惯有了些改变，演出前尽量少吃一点，不给肠胃太多负担，保持更好的演出状态。
面对“是否会一直站在舞台一线”这个问题，山翀没有太多犹豫：“艺术来源于生活，随着阅历和年龄的增长，其实你对角色的塑造会更有感受。”山翀不想浪费掉这份难得的积累，“我现在不就是在保持嘛，虽然不知道还能跳到什么时候，但我会努力，尽量多上舞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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